可这才,这才……
“——轰隆!”
晴空一道闷雷破天而过,震天撼地。无论是山下围观的,或是掌刑台上护着法的人,皆大惊失色诧然望天。
分明刚刚还是晴空万里,艳阳高照,此时不知何来一片滚滚黑云正压于山头,遮天蔽日。
不出片刻,暴雨倾天而下!
仲秋天未凉,竟是一场冰雨,以水泼下,落地成冰。
“你这是在找死!”顾长卿惊雷掩盖,于众目睽睽之下破口大骂。
“求死是吗,逼我杀你!”
冰凉的雨落在身上,阳光带来的灼痛感渐渐消散。
冰雨肆虐到激起涟漪,顾望舒耳边嗡嗡作响,心头随凄风苦雨一并转凉,紧接着剧烈阵痛,发酸,撕裂似的绞缠难受。
他恍惚间明白,或许自己早就该死在二十年前的泥涂地里。
世俗从未偏袒过自己一次。就像是暴雪夜被弃在山门外的开始,注定一生孑然,带着被排挤的冤屈命运,烂死在个没人的角落。
方才平息因相貌引起的、永无止境的民愤与偏见。
无人愿意听我辩解。他蓦地冷笑,正如现在众人只见得天上的破洞,便要我以死谢罪,却没一人关心那破洞因何而生。
就好像他们眼中只看得见一个天生银丝白发,瞳色妃红的怪人。
于是一切依常人解释不了的过错,灾难,都出自于我的不详,是我的错。
这场雨啊,雨啊。
竟成了第一个偏袒我的。
顾望舒咧开嘴角,露出个无声的惨笑。
一口皓齿被鲜血浸得猩红,粘稠的血混着津液止不住地往外滴淌,喘息着强挤出两个字:
“傻 子。”
“天怒……天怒!这是天怒啊!”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怪叫着大喊一声,各处呆滞秩序瞬间混乱起来,人们开始惊叫,奔跑,逃散,仿佛神惩将至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打断本是井然的刑,恐惧感在含着血腥味的空气下被无限放大。
四大法门中内有胆大的上前请道:“顾师兄,何来秋降冰雨,雷打秋,定是天怒!不如姑且将罪人先放下来,有什么大罪秋后再算,反正也已经挨了这么多——
“都给我闭嘴!”
顾长卿手中销魂鞭凭空一抽,空气破裂之巨响震慑得一群混乱众人顿时安静,一个个睁着惶恐不安的眼,又不敢再出声。
“谁再喊一声,我就把他拉上来也受一鞭试试!反正销魂鞭在我手里,不差多上一鞭!”
顾长卿把一身怒火撒向脚下千人:
“我顾长卿审自己的师弟,自家之事,还轮不到老天来插这一脚!”
他在这山之上气涌如山般怒吼,而后毫不留情的鼓足力气对着顾望舒又施一鞭。
这一鞭甩得狠,引得顾望舒整个人往前踉跄一步,又被铁锁擒住双臂勒紧,只从口中涌出更多的血来。
“咳…………”
“好啊。既然你一心求死,那我成全。”
握鞭的手紧了几分,用力到指节间咯咯作响。
再一声惊雷撼地炸响,银电映得人面煞白。
“别……听了……。”
顾望舒几近力竭,含糊不清呢喃出声。
“傻子……别听了。”
“莫再白费力气。”
……
不是无法强行催动妖力吗,你如何引出这么一场大雨。
耳边再次呼啸着传来鞭响,大抵是顾长卿已经知道自己再没有歇息恢复气力的能力,一鞭又一鞭的间隔都短了起来。
冰雨苦寒滲骨,长鞭裂空的每一声,都像在催命。
罢了。
反正从踏上这登山之路开始,就没想过回头。
————
半月后。
近些日子接连着都是阴雨天,到了今日竟飘起了些许雪花,算算时日也快到小雪了。
顾清池在观上监学,束着个描金莲花冠,颇有些少年观主的韵味。
自从重阳过后老祖师闭关,没过多日一封快马告急书信又把顾长卿召回了益州,信里传的事情好像还不简单,被他把观里使得上的除妖高修都带了去,清虚观掌事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身上。
钟声三过,他起身看了外面的天,虽然飘了雪却还是夹着雨的,回身对整理书简的小弟子们嘱咐了句:“带好伞,外面雨凉,当心伤寒。”
众人应了声是,纷纷行了礼退下。顾清池随后独自走到门前,目送完这些人,便负手赏起这场初雪来。
天还未凉,雪根本站不住,未等落在草木上,早化成了水和雨融了去,远山缭绕着云雾朦胧一片,看来想观雪的话,现在还不是时机。
他在里边站了半天,遥遥的看到个半大少年手里撑着把伞,腰间蹀躞上挂垂着铜钱盘鞭飞剑一类杂碎小物,胸前还挂了面黄铜法镜,头顶高马尾一颠一颠走过来。